(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我伸手揭开石函的盖子，没想到里面竟然空荡荡的，只是在石函一角放着一只金属制的小棺材，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擦去上面的灰尘，发现这是一具制作精巧的袖珍银棺，棺盖和四周嵌刻着精美的纹饰，看风格却不像明代器物，倒有些盛唐的气象。
我捧着那具银棺，一边端详着上面的图案，一边猜想里面会有什么——舍利子还是其它的佛家圣物？
但如果里面封印着某种阴毒的诅咒，或是藏着奇邪的暗器，在这样的环境里，贸然打开会不会有危险？
但我这人好奇心特重，大便也想尝一把，不管里边放着什么，拿在手里不打开看看心里就痒得难受。
正犹豫着，转念又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料这巴掌大的物事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不成，手感又这么轻，说不定里面本就是空的也难说。想到这一咬牙就要去揭银棺的盖子。
就在我把手放在棺盖上的一刹那，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脊沟上泛起一丝凉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背后向我慢慢逼近。
我猛地扭过头去，就见一只煞白的人手从眼前嗖地缩了回去，消失在糊满泥浆的砖壁里，被搅动处的泥浆颤动着弥合在了一起，遮住了石碑旁的那条裂缝。
那只手留给我的瞬间印象，不是毫无血色，而是被水浸泡后膨胀的那种水白色，一般只有在水里泡久了的尸体才会出现这种颜色。
可在这几十米高的塔顶上哪儿来的尸体，又哪儿来的水呢？而且那只手上，五指的指尖全都血肉模糊，好像指甲刚刚被硬生生连根拔去了一样。
正惊疑的当口，光线突然一暗，头顶上响起姬红尖细的嗓音，把我吓了一跳：
“进去这半天了，你都在里面找着什么了？”
我“哐当”一声把石函的盖子扣上，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你他妈一个人在上面老实呆着就是，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一惊一乍的烦不烦？”
姬红怒道：“怎么着了，吃枪药了你？”
我把那只袖珍棺材塞进裤兜，把工兵铲递给上面的姬红，然后抓着铲柄从幽暗的天宫里爬出来。
站在阳光灿烂、热风习习的塔顶上，心情登时放松了许多。刚才在天宫里看到的一幕虽然在心里打了个结，一时半会儿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干脆不去想它。
我接过姬红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泥浆，忙不迭地从裤兜里掏出那只银棺，蹲下身来，当着姬红的面把它打开。
随着棺盖开启，从银棺里露出一块黄色的缎子，因年代久远，那团丝缎已经很薄很脆，边角处已经有了糟朽的痕迹，里面好像包裹着什么细小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黄缎的一角，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那一刻，我和姬红都直着眼怔在了那里。
几片细长的女人指甲正静静地躺在银棺底部，因年深日久，指甲片的背面长出了一层绿色的茸毛，足有半寸长短，虽是响晴白日，看上去仍让人脊沟发凉，那种诡异的感觉让人无法言说。
姬红呼一声站起来，颤着声喊道：“还不快把它扔了，看着都觉得瘆得慌。”
我把棺盖扣上，找了条手帕把它包好，塞进背囊里。心想，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几百年前的古物，虽然对寻找那口古井毫无帮助，但总比空手而归要强。
“该死的井口，你到底藏在哪儿呢？”坐在一摞青砖上，我闷头抽着烟，想着心事。
也许前人留下的关于井口位置的信息早已在几十年前的那个雷雨之夜随着一声炸雷化为齑粉了吧。我沮丧地想到：看来，此行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
我把烟头丢到地上，站起身，掏出纸巾擦着脸上的汗，嘟囔说：什么他妈的‘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简直把我都弄糊涂了，那口该死的井到底藏在哪儿呢？
“是啊，井口在哪儿呢？”姬红象只放了气的充气娃娃，香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
这番折腾把她累得够呛，此刻，她倚坐在一截断壁的阴影里，躲避着午后灼热的阳光，嘴里喃喃道：
“‘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塔顶就塔顶呗，为什么还非得是‘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呢？这塔又没长腿儿，都好几百年了一直在这儿立着，就算你没记错，也就是说这塔上确实藏着有关井口位置的一张图，一块碑或者是文字、符号之类的东西，难道别的日期和时辰来找，它就不会出现，非得是八月初三的申时三刻，这也太玄了。”
姬红越分析越来劲，两只小手不停地比划着：
“我觉得日期和时间跟井口的位置没什么关系，也许它只是留下井口位置图的时间。我是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块碑的话，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石碑就藏在塔顶的某个地方，可这塔都被雷劈成这样了，就算有过这么一块碑，恐怕也……”
“不对！”我打断她的话：“我明明看到那张残图上写着‘八月初三申時三刻塔頂。’这几个字，这是目前我们掌握的有关井口位置的唯一线索，那眼古井肯定和这座塔有关系。”
“你既然认这死理儿，那我就没辙了。”姬红撇撇嘴说：“这破塔都这样了，我们还能怎么着？除非这附近还有另外一座塔。可这条山谷里就这么一座塔呀……”
就在这时，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一团浓重的乌云遮住了太阳，阳光投射出的云影在寂静的山谷里缓缓移动着。
我盯着山谷里缓缓移动的阴影，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我把塞到嘴里的烟卷猛地拽了出来，打断姬红的话：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举目四顾，一字一顿重复着姬红的话：
“除－非－还－有－另－外－一-座－塔。”
这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抬头望一眼天上的日影，然后扑到断壁上，望着塔身投射在山谷中倾斜的影子，嘴里喃喃道：“八月初三，申時三刻，塔頂。”
那一刻，山谷中被一股巨大的寂静所笼罩，接着就响起我的一声大喊，声音大的，把姬红也把我自己给吓着了。
“我找到了，姬红。我找到井口了！”
我丢下一头雾水的姬红，顺着狭窄的塔梯飞奔而下。“嗵嗵”的足音在古塔日渐衰朽的肚肠里由上而下轰然响过。
“你看，现在的时间是……”我蹚着没膝深的蒿草，迎向正气喘吁吁从塔下跑过来的姬红，盯着腕上的手表大声说：“现在的时间是下午4点26分。”我抬头望了一眼日影：“太阳与地面的夹角大概在四十五度左右，那么我们就可以推算一下，36分钟以前，也就是3点45分……”
“混蛋，你疯了吗？”
跑到我跟前站定，姬红歪着脑袋恶狠狠地盯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什么太阳夹角……四十几度，你少跟我卖弄从《十万个为什么》上看来的那点学问，本姑娘对少儿读物不感兴趣，我只想问你‘第十万零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他妈的把我一个人扔在塔顶上，为什么？”
这时，姬红的眼眶里已是泪花闪闪：“就算找到座金山也不至于把你浪成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塔顶上……这荒郊野外的，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姬红的责骂，象兜头泼来的一盆冷水，把我从狂喜的境界拉回到现实中。
“好了好了，别再闹了。我的大小姐，算我不对总可以了。
“少跟我油腔滑调的，什么东西？真是人心难测。”
“你闹够了没有？”我正色道：“我想我找到井口了，它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用手在脚下大致比划了一个范围说：“近来我一直在琢磨‘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这段话的真实含意，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这里说的‘塔顶’不是指这座塔实实在在的塔顶，而是指每年‘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八月初三，申时三刻’这八个字就变得毫无意义。而那张残图上明明白白写着‘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这样说你明白了吗？”我盯着姬红的眼睛问道。
在姬红瞪大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惊喜在瞬间就压倒了愤怒的戏剧性变化。
“你说什么？你是说‘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这句话的意思代表每年阴历八月初三这天，下午3点45分，塔顶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就是井口的位置。”
“对呀，我的好姑娘！我应该感谢你姬红，还记得你刚才在塔顶上说过的那句话吗？‘除非这附近还－有－另－外－一－座塔。’正是这句话点醒了我，我要为这句话而感激你一生一世。日他奶奶的，我爱你——姬红！”
‘我爱你，姬红！’这几个音节在姬红耳畔，也在空寂的山谷里回荡着。姬红泪眼盈盈地望着我，表情复杂地笑着。
接下来，两人齐心协力，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确定了井口的位置。
我用工兵铲把脚下的杂草清理了一下，拨开地面的碎石，向下面的土层挖去。
由于这里处于群山夹峙的一片谷地中，土壤的构成多来自千万年来山洪的冲积，土层中碎石朽木颇多，挖起来很是费劲，一个小时的工夫只挖出一个深宽各一米多一点的土坑。
“奶奶的，累死了。”我用力把铁铲插进土里抹一把脸上的汗，一屁股坐到坑里，倚着坑壁掏出烟来，点上抽着。
“我来试试。”说着姬红两手一撑坑沿跳下来，抓起铲子就要接着往下挖。
我吐了口烟圈挖苦道：“算了吧，我的大小姐，这是挖坑不是上床，你还是攒着力气干点别的吧。”
姬红费力地铲起一锨土，接着我的话头道：“真要把你给累趴下了，我就是攒足了力气那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呀。”
“哇噻，女英雄耶！”我怪叫一声。
“扑哧”一下，姬红掌不住笑了起来，勉强举到坑沿上的一铲土又哗啦啦落回到坑里。她扔掉手里的铁铲扑打扑打裙子上的土，学着我的样子一屁股坐到坑底说：“今天就算了吧，太阳也快落山了，反正明天有的是时间。唉，回去得好好洗个澡，看这身上脏的……可不管怎么说本小姐今天也做了回农民，不敢说修理地球，至少在地球表面挖了粒麻子。
“你这算什么？比起七十年代战天斗地的‘铁姑娘’，你这半锨土岂止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可是大冬天里光着半截身子开山劈岭，甩着（奶）子大干社会主义，我说姬红小姐你就惭愧吧你。”
姬红道：“别不要脸了，刚才把我一个人扔塔顶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着她话锋一转：“我说咱们是不是也该撤了，这荒郊野外的，天也快黑了，明天再挖也不迟啊。”
我把手里的烟头摁灭了，随手一丢说：“唉，听老婆的话没错，撤！”
姬红笑道：“谁是你老婆？作梦娶媳妇，想好事吧你。”
“我操！这煮熟了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不就差那么一张纸吗（注：结婚证）。我的人生哲学是：内容要大于形式。怎么样，今儿晚上咱俩再把内容好好充实充实？”
姬红笑骂道：“去你的吧！美得你。”
我起身望了望谷口的日影道：“废话不说了，撤！”说完我跃上坑沿，扭身向姬红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姬红懒洋洋地站起身，把手放到我摊开的巴掌里。就在我把那只温热的小手攥在掌心的一刹那，突然感到姬红的身子一沉，接着响起她的尖叫，我怕把她胳膊抻着急忙松手，然后嗵一声跳下坑去。
只见姬红单膝跪在土坑的一角，另一条腿整个陷进了土里，直没到大腿根处。我双手插进她的腋下用力把她拽了出来，接着一倒手把她抱在胸前用力将她托举起来，象托举着一块颤动着的肉块，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坑沿上。惊恐加上疼痛使姬红的手脸、还有本来就雪白的大腿都显得更白了，她浑身打着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蹲在坑底，仔细打量着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碗口粗的洞口，又拽过铁铲顺着洞口往下挖了几下。突然，铲子的刃口一顿，象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一用力，伴着“喀嚓”一声，脚下响起“吱”一声惨叫。只见一个小脑袋在洞口一闪就不见了，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皮肤皱皱巴巴，猴头猴脑，长着一对大眼睛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动物。
我扔掉铲子，顺手拾起一截枯枝，在刚挖出的泥土中翻找着。“噗”一声，从土里拨拉出一根象是一截婴儿手指的东西，只不过颜色不对，皱皱巴巴的皮肤表面呈青灰色，沾满泥土的创口处露出白花花的骨节，四周，向外渗着淡蓝色的液体。
“河童！”我惊叫了一声。
“你说什么，什么‘童’？”姬红从坑沿上伸着脖子问道。这会儿她看上去好多了，正用手揉着膝盖准备站起来。
“我是说‘河童’。怪不得刚才有些眼熟，好像在那儿见过似的。”我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什么河童，谁是河童呀？”姬红的好奇心又上来了，这会儿她的腿也不痛了，干脆跪在坑沿上探身朝下面望着。
传说在东南亚还有日本列岛的江河池沼里，生活着一种类似于人的生物，叫‘河童’。只不过它们的体形娇小，在水下活动，过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活。”
姬红撇了撇嘴：“就你知道的多，又显摆。东南亚、日本列岛，跟我们要找的这口井有什么关系？也许等你挖出水来呀，一个猛子扎下去，再上来就到东京了。那我也有盼头了，就算你在东京拾荒、捡废纸，可总也是日本的废纸呀。好歹我也算攀上了海外关系，哪天等你把废纸卖了，给本姑娘寄几沓日元来，我就辞了工作什么也不干，一门心思做我的侨胞家属……”
不等姬红把风凉话说完，我猛地把右手举到她眼前。
姬红眨巴眨巴眼，看了看我捏在手上的断指，尖叫一声，一屁股瘫在地上。
“看见了吧？这就是河童的手指，”我慢条斯理道：“这回你该信了吧？”
姬红煞白着脸喃喃道：“你可别吓唬我，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是真的吗？”
我说：“刚才把你陷进去的那个洞，就是河童挖的。”
姬红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把两条腿蜷缩起来，撩起裙摆用遮阳帽用力擦拭着一条大腿，把整条雪白的大腿都搓红了，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看姬红战战兢兢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于是说：
“姬红你不用怕，据说河童这种生物是溺水而死的男童魂魄化成的，因为它们的前生本身就是我们的同类，所以一般不会伤害人，应该也不会带有致命病毒什么的。”
“别说了！”姬红大叫一声：“都是你，害得我跟着你跑到这山沟里来找什么‘海眼’，八字还没一撇就弄出这么多事来，别说找着找不着还是没谱的事，就算真找着了，还不知得弄出多少乱子来呢。”
腾地一下，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几天来遭遇到的不顺使压抑已久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了：
“我操！你要真想回去你尽管回去好了，没人抻着拽着你，这口井是不是他妈‘海眼’我都要把它找出来，哪怕掘地三尺把这条山谷翻个个儿，也要把它找到！”说着，我抄起铁铲朝对面的坑壁用力戳过去。
“轰隆”一声闷响过后，我和姬红大眼瞪小眼地你看我，我看你，又一齐把目光投向那面坍塌的坑壁，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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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里面封印着某种阴毒的诅咒，或是藏着奇邪的暗器，在这样的环境里，贸然打开会不会有危险？
但我这人好奇心特重，大便也想尝一把，不管里边放着什么，拿在手里不打开看看心里就痒得难受。
正犹豫着，转念又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料这巴掌大的物事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不成，手感又这么轻，说不定里面本就是空的也难说。想到这一咬牙就要去揭银棺的盖子。
就在我把手放在棺盖上的一刹那，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脊沟上泛起一丝凉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背后向我慢慢逼近。
我猛地扭过头去，就见一只煞白的人手从眼前嗖地缩了回去，消失在糊满泥浆的砖壁里，被搅动处的泥浆颤动着弥合在了一起，遮住了石碑旁的那条裂缝。
那只手留给我的瞬间印象，不是毫无血色，而是被水浸泡后膨胀的那种水白色，一般只有在水里泡久了的尸体才会出现这种颜色。
可在这几十米高的塔顶上哪儿来的尸体，又哪儿来的水呢？而且那只手上，五指的指尖全都血肉模糊，好像指甲刚刚被硬生生连根拔去了一样。
正惊疑的当口，光线突然一暗，头顶上响起姬红尖细的嗓音，把我吓了一跳：
“进去这半天了，你都在里面找着什么了？”
我“哐当”一声把石函的盖子扣上，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你他妈一个人在上面老实呆着就是，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一惊一乍的烦不烦？”
姬红怒道：“怎么着了，吃枪药了你？”
我把那只袖珍棺材塞进裤兜，把工兵铲递给上面的姬红，然后抓着铲柄从幽暗的天宫里爬出来。
站在阳光灿烂、热风习习的塔顶上，心情登时放松了许多。刚才在天宫里看到的一幕虽然在心里打了个结，一时半会儿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干脆不去想它。
我接过姬红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泥浆，忙不迭地从裤兜里掏出那只银棺，蹲下身来，当着姬红的面把它打开。
随着棺盖开启，从银棺里露出一块黄色的缎子，因年代久远，那团丝缎已经很薄很脆，边角处已经有了糟朽的痕迹，里面好像包裹着什么细小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黄缎的一角，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那一刻，我和姬红都直着眼怔在了那里。
几片细长的女人指甲正静静地躺在银棺底部，因年深日久，指甲片的背面长出了一层绿色的茸毛，足有半寸长短，虽是响晴白日，看上去仍让人脊沟发凉，那种诡异的感觉让人无法言说。
姬红呼一声站起来，颤着声喊道：“还不快把它扔了，看着都觉得瘆得慌。”
我把棺盖扣上，找了条手帕把它包好，塞进背囊里。心想，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几百年前的古物，虽然对寻找那口古井毫无帮助，但总比空手而归要强。
“该死的井口，你到底藏在哪儿呢？”坐在一摞青砖上，我闷头抽着烟，想着心事。
也许前人留下的关于井口位置的信息早已在几十年前的那个雷雨之夜随着一声炸雷化为齑粉了吧。我沮丧地想到：看来，此行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
我把烟头丢到地上，站起身，掏出纸巾擦着脸上的汗，嘟囔说：什么他妈的‘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简直把我都弄糊涂了，那口该死的井到底藏在哪儿呢？
“是啊，井口在哪儿呢？”姬红象只放了气的充气娃娃，香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
这番折腾把她累得够呛，此刻，她倚坐在一截断壁的阴影里，躲避着午后灼热的阳光，嘴里喃喃道：
“‘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塔顶就塔顶呗，为什么还非得是‘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呢？这塔又没长腿儿，都好几百年了一直在这儿立着，就算你没记错，也就是说这塔上确实藏着有关井口位置的一张图，一块碑或者是文字、符号之类的东西，难道别的日期和时辰来找，它就不会出现，非得是八月初三的申时三刻，这也太玄了。”
姬红越分析越来劲，两只小手不停地比划着：
“我觉得日期和时间跟井口的位置没什么关系，也许它只是留下井口位置图的时间。我是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块碑的话，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石碑就藏在塔顶的某个地方，可这塔都被雷劈成这样了，就算有过这么一块碑，恐怕也……”
“不对！”我打断她的话：“我明明看到那张残图上写着‘八月初三申時三刻塔頂。’这几个字，这是目前我们掌握的有关井口位置的唯一线索，那眼古井肯定和这座塔有关系。”
“你既然认这死理儿，那我就没辙了。”姬红撇撇嘴说：“这破塔都这样了，我们还能怎么着？除非这附近还有另外一座塔。可这条山谷里就这么一座塔呀……”
就在这时，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一团浓重的乌云遮住了太阳，阳光投射出的云影在寂静的山谷里缓缓移动着。
我盯着山谷里缓缓移动的阴影，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我把塞到嘴里的烟卷猛地拽了出来，打断姬红的话：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举目四顾，一字一顿重复着姬红的话：
“除－非－还－有－另－外－一-座－塔。”
这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抬头望一眼天上的日影，然后扑到断壁上，望着塔身投射在山谷中倾斜的影子，嘴里喃喃道：“八月初三，申時三刻，塔頂。”
那一刻，山谷中被一股巨大的寂静所笼罩，接着就响起我的一声大喊，声音大的，把姬红也把我自己给吓着了。
“我找到了，姬红。我找到井口了！”
我丢下一头雾水的姬红，顺着狭窄的塔梯飞奔而下。“嗵嗵”的足音在古塔日渐衰朽的肚肠里由上而下轰然响过。
“你看，现在的时间是……”我蹚着没膝深的蒿草，迎向正气喘吁吁从塔下跑过来的姬红，盯着腕上的手表大声说：“现在的时间是下午4点26分。”我抬头望了一眼日影：“太阳与地面的夹角大概在四十五度左右，那么我们就可以推算一下，36分钟以前，也就是3点45分……”
“混蛋，你疯了吗？”
跑到我跟前站定，姬红歪着脑袋恶狠狠地盯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什么太阳夹角……四十几度，你少跟我卖弄从《十万个为什么》上看来的那点学问，本姑娘对少儿读物不感兴趣，我只想问你‘第十万零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他妈的把我一个人扔在塔顶上，为什么？”
这时，姬红的眼眶里已是泪花闪闪：“就算找到座金山也不至于把你浪成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塔顶上……这荒郊野外的，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姬红的责骂，象兜头泼来的一盆冷水，把我从狂喜的境界拉回到现实中。
“好了好了，别再闹了。我的大小姐，算我不对总可以了。
“少跟我油腔滑调的，什么东西？真是人心难测。”
“你闹够了没有？”我正色道：“我想我找到井口了，它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用手在脚下大致比划了一个范围说：“近来我一直在琢磨‘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这段话的真实含意，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这里说的‘塔顶’不是指这座塔实实在在的塔顶，而是指每年‘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八月初三，申时三刻’这八个字就变得毫无意义。而那张残图上明明白白写着‘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这样说你明白了吗？”我盯着姬红的眼睛问道。
在姬红瞪大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惊喜在瞬间就压倒了愤怒的戏剧性变化。
“你说什么？你是说‘八月初三，申时三刻，塔顶’，这句话的意思代表每年阴历八月初三这天，下午3点45分，塔顶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就是井口的位置。”
“对呀，我的好姑娘！我应该感谢你姬红，还记得你刚才在塔顶上说过的那句话吗？‘除非这附近还－有－另－外－一－座塔。’正是这句话点醒了我，我要为这句话而感激你一生一世。日他奶奶的，我爱你——姬红！”
‘我爱你，姬红！’这几个音节在姬红耳畔，也在空寂的山谷里回荡着。姬红泪眼盈盈地望着我，表情复杂地笑着。
接下来，两人齐心协力，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确定了井口的位置。
我用工兵铲把脚下的杂草清理了一下，拨开地面的碎石，向下面的土层挖去。
由于这里处于群山夹峙的一片谷地中，土壤的构成多来自千万年来山洪的冲积，土层中碎石朽木颇多，挖起来很是费劲，一个小时的工夫只挖出一个深宽各一米多一点的土坑。
“奶奶的，累死了。”我用力把铁铲插进土里抹一把脸上的汗，一屁股坐到坑里，倚着坑壁掏出烟来，点上抽着。
“我来试试。”说着姬红两手一撑坑沿跳下来，抓起铲子就要接着往下挖。
我吐了口烟圈挖苦道：“算了吧，我的大小姐，这是挖坑不是上床，你还是攒着力气干点别的吧。”
姬红费力地铲起一锨土，接着我的话头道：“真要把你给累趴下了，我就是攒足了力气那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呀。”
“哇噻，女英雄耶！”我怪叫一声。
“扑哧”一下，姬红掌不住笑了起来，勉强举到坑沿上的一铲土又哗啦啦落回到坑里。她扔掉手里的铁铲扑打扑打裙子上的土，学着我的样子一屁股坐到坑底说：“今天就算了吧，太阳也快落山了，反正明天有的是时间。唉，回去得好好洗个澡，看这身上脏的……可不管怎么说本小姐今天也做了回农民，不敢说修理地球，至少在地球表面挖了粒麻子。
“你这算什么？比起七十年代战天斗地的‘铁姑娘’，你这半锨土岂止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可是大冬天里光着半截身子开山劈岭，甩着（奶）子大干社会主义，我说姬红小姐你就惭愧吧你。”
姬红道：“别不要脸了，刚才把我一个人扔塔顶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着她话锋一转：“我说咱们是不是也该撤了，这荒郊野外的，天也快黑了，明天再挖也不迟啊。”
我把手里的烟头摁灭了，随手一丢说：“唉，听老婆的话没错，撤！”
姬红笑道：“谁是你老婆？作梦娶媳妇，想好事吧你。”
“我操！这煮熟了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不就差那么一张纸吗（注：结婚证）。我的人生哲学是：内容要大于形式。怎么样，今儿晚上咱俩再把内容好好充实充实？”
姬红笑骂道：“去你的吧！美得你。”
我起身望了望谷口的日影道：“废话不说了，撤！”说完我跃上坑沿，扭身向姬红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姬红懒洋洋地站起身，把手放到我摊开的巴掌里。就在我把那只温热的小手攥在掌心的一刹那，突然感到姬红的身子一沉，接着响起她的尖叫，我怕把她胳膊抻着急忙松手，然后嗵一声跳下坑去。
只见姬红单膝跪在土坑的一角，另一条腿整个陷进了土里，直没到大腿根处。我双手插进她的腋下用力把她拽了出来，接着一倒手把她抱在胸前用力将她托举起来，象托举着一块颤动着的肉块，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坑沿上。惊恐加上疼痛使姬红的手脸、还有本来就雪白的大腿都显得更白了，她浑身打着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蹲在坑底，仔细打量着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碗口粗的洞口，又拽过铁铲顺着洞口往下挖了几下。突然，铲子的刃口一顿，象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一用力，伴着“喀嚓”一声，脚下响起“吱”一声惨叫。只见一个小脑袋在洞口一闪就不见了，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皮肤皱皱巴巴，猴头猴脑，长着一对大眼睛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动物。
我扔掉铲子，顺手拾起一截枯枝，在刚挖出的泥土中翻找着。“噗”一声，从土里拨拉出一根象是一截婴儿手指的东西，只不过颜色不对，皱皱巴巴的皮肤表面呈青灰色，沾满泥土的创口处露出白花花的骨节，四周，向外渗着淡蓝色的液体。
“河童！”我惊叫了一声。
“你说什么，什么‘童’？”姬红从坑沿上伸着脖子问道。这会儿她看上去好多了，正用手揉着膝盖准备站起来。
“我是说‘河童’。怪不得刚才有些眼熟，好像在那儿见过似的。”我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什么河童，谁是河童呀？”姬红的好奇心又上来了，这会儿她的腿也不痛了，干脆跪在坑沿上探身朝下面望着。
传说在东南亚还有日本列岛的江河池沼里，生活着一种类似于人的生物，叫‘河童’。只不过它们的体形娇小，在水下活动，过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活。”
姬红撇了撇嘴：“就你知道的多，又显摆。东南亚、日本列岛，跟我们要找的这口井有什么关系？也许等你挖出水来呀，一个猛子扎下去，再上来就到东京了。那我也有盼头了，就算你在东京拾荒、捡废纸，可总也是日本的废纸呀。好歹我也算攀上了海外关系，哪天等你把废纸卖了，给本姑娘寄几沓日元来，我就辞了工作什么也不干，一门心思做我的侨胞家属……”
不等姬红把风凉话说完，我猛地把右手举到她眼前。
姬红眨巴眨巴眼，看了看我捏在手上的断指，尖叫一声，一屁股瘫在地上。
“看见了吧？这就是河童的手指，”我慢条斯理道：“这回你该信了吧？”
姬红煞白着脸喃喃道：“你可别吓唬我，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是真的吗？”
我说：“刚才把你陷进去的那个洞，就是河童挖的。”
姬红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把两条腿蜷缩起来，撩起裙摆用遮阳帽用力擦拭着一条大腿，把整条雪白的大腿都搓红了，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看姬红战战兢兢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于是说：
“姬红你不用怕，据说河童这种生物是溺水而死的男童魂魄化成的，因为它们的前生本身就是我们的同类，所以一般不会伤害人，应该也不会带有致命病毒什么的。”
“别说了！”姬红大叫一声：“都是你，害得我跟着你跑到这山沟里来找什么‘海眼’，八字还没一撇就弄出这么多事来，别说找着找不着还是没谱的事，就算真找着了，还不知得弄出多少乱子来呢。”
腾地一下，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几天来遭遇到的不顺使压抑已久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了：
“我操！你要真想回去你尽管回去好了，没人抻着拽着你，这口井是不是他妈‘海眼’我都要把它找出来，哪怕掘地三尺把这条山谷翻个个儿，也要把它找到！”说着，我抄起铁铲朝对面的坑壁用力戳过去。
“轰隆”一声闷响过后，我和姬红大眼瞪小眼地你看我，我看你，又一齐把目光投向那面坍塌的坑壁，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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